虞照青情绪稍缓,这才意识到自己举止唐突。
他松开苏沉,有些忐忑看向对方的脸,却看见苏沉那双略微出神的眼睛。
这一瞬间,苏沉在想什么呢?
虞照青想钻进那对湖水般的双眼。就算找不出那其中模糊的人影,也多少在里面搅出几缕波澜来。
而就像猜到他的想法似得,苏沉回神后察觉到他视线,轻轻偏开了头。
虞府的部下中为首的是一身武将打扮,见两人都不说话,这才适时上前道:“小侯爷,这事突然变转,一定还有蹊跷,此去西南,难保皇帝不会再次发难,我们不若……趁此机会回肃州。”
苏沉闻言一怔。
他自己一心要回西南,却忘记了,对虞照青而言,这天底下是有更安全更好的去处的。
早知如此,他该让李致放虞府一众回肃州才是。
苏沉回头看了看营帐深处的火光,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折回,和李致再谈谈条件。
这时,他身后虞照青的声音道:“现在躲回肃州,当初又何必要出来呢?”
部下红了眼眶道:“可是,小侯爷……您也看见了……”
虞照青温言却打断道:“不必说了,咳咳……将伤员搬上马车,待禁军放行,即刻拔营启程吧。”
部下没再说什么,远处的家丁却起了骚乱。
有人用不大的声音哭着埋怨道:“小侯爷,那李致视人命如草芥,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凭什么要去西南守他的江山?”
一声激起千层浪,附和声此起彼伏。
见形势已控制不住了,苏沉心中一咯噔,开口道:“虞照青,要不我再去……”
可虞照青压根没听见他的话,早已转身面向人群,负手略带愠色道:“难道这大巍,就是他李致一个人的大巍吗?”
方才哗然一片的人群皆是沉默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肃州也好,虞侯府也罢,哪一个逃得过国破家亡四个字?”
虞照青字字掷地有声。
苏沉看着他那文人单薄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体格不一样。身形也不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沉总因为对方的一个举动而出神想起那人。
想起行进的马车里,那人笑着拿笔顶点了点他的眉心。
想起皎洁的明月下,那人惊魂未定忽然将他拥入怀中。
想起沉闷的慎思堂中,那人忙中偷闲,放下奏报,耐心教他什么叫“于家为国”。
这一刻,苏沉才终于知道,虞照青为何总叫他想起那个人了,不是体格,也不是外貌,而是那一颗兼怀天下的大爱之心。
忽然,一个想法在苏沉脑海中,如夜星般划过:
这天底下,只要有人在承载着那人的一部分在走下去,那人也算在人世吧?
这一颗闪闪的夜星像拉开了夜幕,突然之间,压在苏沉头顶天上密布阴沉的云也仿佛消散开来了。
包围着虞府众人的禁军撤去了。在天色即将破晓时,虞府的车队已整顿完毕,准备再度启程。
虞照青将马车腾给了负伤的家丁,牵着两匹马朝苏沉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却见远处营帐又有禁军列队走了过来。
苏沉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李致朝这边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把有些眼熟的弓。
见李致带着大队禁军走近了,虞府的人以为事有变化,一个个都眼神警觉的抄起了手边的家伙。
为消众人顾虑,苏沉准备主动前去迎接。
虞照青见状,不安的拉住了他:“……苏沉”
苏沉道:“无妨。”然后便扯开了叫虞照青握住的衣袖,抖抖衣袍迎了上去,抱拳行了武将见君之礼。
李致停在几米开外,将手中的弓交给了高明镜。
高明镜会意,他与苏沉一同长大,怎不认得苏沉幼年从元成帝那得的黑角弓。
皇帝是要他代劳,物归原主。
高明镜于是将弓送到苏沉跟前,苏沉看了他一眼,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郑重拿双手接过了那把弓。
多年未见,这把弓仍旧是熟悉而又趁手。
苏沉这把弓在东宫幽卫解散那年便不知去向,如今失而复得,一时有些感慨。
原来这些年是李致将它收着。苏沉隐隐感觉的到,李致之所以悄悄收着这把弓,多半是因为在长安孤立无援时,以此慰藉。
就像收着那些早已经过去的好时光似的——明知时光一去不复返,却固执的将落叶放进书里,是想挽回什么呢。
如今李致把弓还给他。
大概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吧,过去的时光是留不住的,一把弓,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兵器罢了。
他也多少成长了吧。
苏沉这时倒觉得有些欣慰了。
李致最后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阴郁地带着禁军转身走了。
高明镜见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苏沉,你多保重。”
苏沉点点头,隐晦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