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公公进到殿内来送药时,殿中只剩下慕善一人,他大惊,连忙遣人要去找,却被慕善拦住。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别再让他等了,放他去吧。”
在去往姻缘树的途中,褚亦棠从未如此希望过,可以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见到他。
合欢园中的姻缘树正值花季,古木参天,树荫绵延,树冠延伸向外,翠绿枝叶间系满了红丝带,有风拂过时带起繁花漫天,飞花点点。
少年立于树下,长发高束,目若点漆,发间佩着枚海棠玉扣,身后是西沉金乌,晚霞层叠,多情旖旎,横亘天际,与柔和光晕交织缠绵,画面也变得好朦胧,有花瓣掠过他玄蓝色的袍衫下摆,最后停靠在肩头,他正仰着头在看树上垂下的一绺丝带,修长手指搭着那截带子,很专注的在看。
褚亦棠就站在不远处,他喘息急促,眼中再无万物,只有树下的身影。
他侧过眼,恰好在某个瞬间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粲然一笑,如耀目春华,他启唇,挑着眼尾,如当初一般地唤他。
阿棠。
褚亦棠握紧了手中的那枚花绳,他没有再犹豫,一步,两步,三步……
袖袍划破晚风,褚亦棠每一步都跑的好快,他生怕再晚,眼前的一切就会随风化去,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圩日渊上的擦肩而过还恍如昨日,可他没有再错过。
他抓住他了。
直到他真正触及那个怀抱,再次真真切切的拥有他,那些折磨他的经年噩梦才在此时彻底化为飞灰,离他远去。
鼻尖嗅到的不再是苦药,是熟悉的鸢尾香,香气馥郁缠绕,却让他的泪水在顷刻间滚落而下,他拥着他的挚爱,眼泪不再是苦涩的,不会再刺痛他。
“澜聿……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澜聿……”
澜聿搂着他,手扣着他后脑,柔柔地摩挲,他能感觉到颈间有滚烫的液体流淌,刺得他的心闷闷的发疼,他贴着他的面颊,喉间是不自觉的哽咽。
“阿棠,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褚亦棠拥着他的肩背,泣不成声,他任由泪水覆面,眷恋澜聿给予他的所有,痛也好,爱也好,全都甘之若饴。
相隔千年,等待千年。
才终于在此时此刻与彼此重逢。
也许他们就是应该错过许多,也许他们再也不会相遇,会迷失在茫茫世间,无论时间怎么流逝,也只剩遗憾。
但上天眷顾,终究还是让他们重逢在了千年后的今天。
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澜聿抵着他的额,轻柔地为他拭去那些眼泪,抚慰他哭红的眼尾,他望进他的眼底,轻声道:
“其实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有妻子的,哪怕我高攀他,他也愿意委身于我,嫁我为妻,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不能忘了他。”
话语间,那滴泪还是落下了,好像不管怎么样,都逃不过这一遭,那滴泪砸在手背上,晕开一片水渍。
“可是我好没用,我忘记了他的样子,我想不起来他是谁,我一直在找他,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路,我都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哪怕他也不记得我,哪怕他也忘记了我的样子,我都要找到他。”
澜聿吻去他面上的泪珠,声音好哑,他握着褚亦棠的手,眼中是湿漉漉的水色。
“我妻待我千般好万般好,我绝不能弃他而去。”
褚亦棠抬手抚着他的面颊,哽咽不成声。
“澜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这样的澜聿,不该是这样的啊澜聿……”
“阿棠,没有什么不该,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好不好。”
澜聿伸指抵住他的唇,瞳中是浓的化不开的爱意,他吻他的额头,眉心,鼻尖,以一种很虔诚的姿态。
“我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阿棠,我只要你好,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
“你没有错,我的阿棠已经活的很累了,一个人等我这么久,很辛苦对不对?”
他对他,从没有过任何责怪埋怨,他只心疼他活的累不累,是不是很辛苦,所有的苦难他都愿意替他去承担,哪怕他会忘记他,他也只期盼他能寻到良人,携手一生。
“澜聿,一个人承担那些反噬是不是很痛啊……你怎么会那么傻啊澜聿,为什么那么傻啊澜聿……”
澜聿牵着他的手,抵在唇边,细细地吻他的指节,低声道:
“没有很痛的,阿棠,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你多痛一点。”
怎么会不痛呢,褚亦棠比任何人都清楚,剥离姻缘牌承担的反噬该有多么重,可是澜聿一个字也没有和他提,甚至连点异样也没让他看到,他生怕他知道了会难过,会落泪,会心疼。
他从来都是这样,他把褚亦棠放在心尖上,舍不得他受一点苦痛,却从不吝啬自己,哪怕刀山火海他也甘愿去跨。
褚亦棠哭的连呼吸都觉得发疼,他抓着澜聿的衣角,像是抓住了那些曾在他眼前流逝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