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人没走,以前的活力劲也附了体。
外婆当然喜欢,只过几天,便忘了月牙儿前些日子的不得体。
能把外婆哄开心,非月牙儿莫属。
看着院子里忙碌不已的下人,外婆有点茫然;当老太君,她不习惯。
以前手里抓挠惯了,现在啥活都不用做,外婆很失落。
“月牙儿,月牙儿,过来,过来。”一会儿不见月牙儿,外婆心里就空。
“赶明儿,给阿婆买几只猫狗,让它们围着你转。”月牙儿涂着脂粉的脸,泌出汗,跑过来给外婆捶背。
“它们又不会说话,还是你好。”外婆以为月牙儿在敷衍。
“月牙儿,我是越活越糊涂,那些达官贵人,还有他们的姨太太,大老远跑咱这来,就为打几圈牌,吃顿饭,可是咱这穷乡僻壤就这么好?”歪在檀木软榻上的阿婆欠了欠身,抬起左手,端详无名指上镶着大颗绿翡翠的金戒指。
“阿婆,我也不明白,甭操那么多心,您老只管享福就得了。”
“看看你和阿莲,与那些姨太太比起来,灰头土脸的。”
“您说这个,倒是极对;她们穿的、用的,都是上海买来的洋货,赶明儿个,我们也去上海买,准能把她们比下去。”
“跟她们比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瞧瞧她们,脸画得唱戏似的,身上的味,熏得我睁不开眼。说话嗲声嗲气,担心她闪了腰。”
“阿婆,一会儿说我们灰头土脸,一会儿又嫌人家画浓妆、味难闻、声音软,话可都让您说了。”
“唉,做梦似的,才几天,以前的日子就跑得连影儿也不见,这心里啊,不踏实!”
“得了吧,阿婆,您的大福大贵还在后面呢!”
新来的管家,一高一低地走进大厅。
“老祖宗,老爷早上去了省城,走得早,没惊动您,让我和您说一声。”
“他没说去省城做什么吗?”
“没说。”
管家在地上来回掂脚,外婆笑着说:“知道了,啥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后天准备出海。”
“出海?怎么没听他说过?”
“老爷说,虽然有了船只、水手,为了保险起见,还得配备押运队伍。”
“出海打渔,还用得着押运队伍。”
“老爷说,这次出海运一批货回来。”
“哦......”外婆指了指管家身旁的椅子,“你坐下吧。”
管家斜侧身子,屁股沾了椅面的一角。
“老祖宗,近来身体可好?”
“没看见老太太红光满面的,你们这些人,尽说客套话。”月牙儿白了管家一眼。
管家红了脸,双手局促地放腿上,规规矩矩。
“我这身体倒无大碍,只是见你们整天上下忙活,心里不是味儿。”外婆对月牙儿挤了挤眼,不让她没轻没重。
“哪里办得不周全,还望老祖宗指点。”管家理解错了外婆话里的意思。
外婆笑了笑,“你也是老实人,别听她瞎咋呼!”
“姑娘说得,说得没错。”管家抬眼看月牙儿,月牙的目光拿自己鼻尖当准星,瞄向管家。
“你是西塘人吗?”外婆问。
“不,家在龙溪镇。”
“家里还有什么人?”
“母亲和哥嫂都在龙溪。”
“看你年龄也不小,还没成家吗?”
“今年二十六,娶过亲,她,死了。”
“哦......”外婆的声音,在嗓子里转个旋,接下来便没话可问。
管家似乎明白外婆心意,苦笑道:“原来在家里种地,那年秋天去米行粜米,赶上农人因米行压价暴动,她让乱枪打死了。”
外婆生起了怜悯之心,“都不容易呀!”
“种地没活路,就离了家,在省城一家钱庄跑腿,后来入了账房;如今钱庄被潘老爷收购,老爷说我沉稳,就把我带回这里。”
月牙儿惊诧道:“二十六岁,你不说,还以为你有五十呢。”
管家略显尴尬,“难怪姑娘这样说,面相长得委实慌张了些。”
“老成持重,上上下下诸事繁杂,也确实难为你了。”外婆叹息道。
“承老爷高看、老祖宗怜惜,唯有忠心耿耿,劳心费力不在话下,只怕不得周全,还望老祖宗......和姑娘多多指教!”
长相老成的年轻管家一脸诚恳。
“你的腿......”外婆又问。
“军警镇压农人暴动时所伤,落下残疾。”
“好吧,你只管放开手,人多事杂,有拎不清的来回我,说不准也能帮得上你。“外婆说。
管家起身,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欠回椅子,“老爷交待,给阿莲小姐的女娃儿寻个奶娘,我初来乍到,一时找不见合适人,烦请老祖宗和姑娘操心留意。”
外婆眉心挽了个疙瘩,仰头看站在身后的月牙儿,“这却是为了什么?”
月牙儿表情木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