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拼了命地跑,可是人到了水里是很难跑起来的,他又是个病秧子。
等他冲到那里,王招弟已经没了踪影。
“招弟!”
“王招弟!”
杨乐在那里跑来跑去,试图辨认出哪里有王招弟的身影。
可是没有灯光没有指引,要在黑茫茫的海里找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乐跑累了,也终于绝望了,他跪在水里,望着远处激荡的海浪,眼泪汹涌地落下来。
招弟……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招弟的病已经没有希望了,还那样受罪,早点离去也不是坏事,但就是很难过,说不出的难过……
或许是因为还存着一点奢望,奢望着会有奇迹。
或许是因为心疼,心疼她短暂的一生像一头老黄牛似的只知道贡献,却从未得到过什么快乐。
又或许,是因为招弟跟他太像了,心疼招弟,也是心疼自己……
可是招弟没有希望,自己又何尝有呢?连亲生母亲都不肯给他捐骨髓,何况别人?就算有人肯,他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吧?
招弟都不在了,他一个人在这熬几个月,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一想,杨乐顿时觉得了无生趣,索性擦了眼泪,也朝着深海走去。
只是有些对不起沈老板,她千方百计想给他找到合适的骨髓,就为了让他有机会活下去……
杨乐掏出手机,给沈佳音发了一条信息,又把账上所有的钱转给她,这些钱本来就是她的。
完了他就丢开手机,躺下去,任由浪头将他卷走,结束这操蛋的一生。
沈老板,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
谭碧哄孩子睡下,又洗了澡出来,就看到丈夫邱炫钧趴在阳台护栏上抽烟。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
是工作不顺利,还是经济压力大,又或者是别的烦心事?
谭碧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护栏上,侧头看着他。
果然,眼睛眯着,眉头皱着,似乎有万千愁绪。
“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我知道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至少,说出来咱们可以一起商量,没准能想到办法呢?”
邱炫钧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然后将烟换到另一只手,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头,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
“我……大学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快毕业的时候,不幸查出来白血病。我去做了配对,但没配上。这事儿,我是不是跟你说过?”
“对。”
“后来,我就去骨髓库做了登记。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人联系过我,我自己也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回事。”
由此可见,陌生人之间配对成功的概率确实很低。
谭碧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最近有人联系你了?”
“是。”邱炫钧又吐了一口烟圈。“但是,我没有答应。”
谭越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害怕了,不敢去冒险,怕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又或许,我其实就是老了,变得贪生怕死了。”
年少时,死亡还很遥远,所以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提到死亡也是云淡风轻。
人到中年,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或疾病或意外,终于意识到死亡原来近在咫尺,再不敢造了。
听他这么说,谭碧暗松了一口气。
“贪生怕死并没有错,世界上真正不贪生怕死的人,只怕屈指可数,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可耻。”
“我知道,只是……想到有一条年轻的生命,我能救却不去救,心里又很难受。”
沈骄阳或许是对的,他不是一时冲动,如果是,他不会这么纠结。
他之前说要去注销登记,事实上,他到现在都没有这么做。
“世间不幸事千千万,但我们只是普通人,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万幸,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这把年纪自顾尚且不暇,有几个人还会去想什么伸张正义拯救世界?那都是年少轻狂时不切实际的幻想。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最近他总是梦到那位去世多年的同学,梦到他等骨髓等到绝望离去的模样。
“可如果是我们自己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肯定也满心希望别人可以不顾一切地捐献吧?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别人?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别人也不是傻瓜!”
谭碧一时无话可说。道理确实是这样,但自私是人的本性,能克服的人并不多。
比如她,如果换个不相干的人说他要去给人做骨髓捐献,她一定极力赞成,还要夸他勇敢无私心有大爱。
可那个人换成了自己的亲人,她是不愿意的。
“那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
如果心里有答案,他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如果我把决定权交给你,让你帮我选择,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