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宫墙前跪了一整个冬日以求君王开恩的百姓,感知到身后声援之人的那一瞬,一个个满身冻疮的人眼泛氤氲。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被放弃,不公已经被忘记。
他们以为,这一次等待的结局又是暗吞苦果。
待到那身着白衫的领头之人映入眼帘之时,所有跪地百姓泪洒当场。
“是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我们的太子殿下,我们的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这是他们数年前跪在这皇城之下,替先帝后、替大夏护住的先帝嫡长子啊。
他们曾经护住的人,如今正踏着坚定的步子,来护他们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岁月最终以善意,馈赠了他们当初的一腔孤勇。
立在无力起身的神都百姓跟前,离开神都之日鞠躬谢百姓的夏彻,再度弯了腰。
“孤来迟,令诸位受苦了。”
无须夏彻多言,那些跟在夏彻身后的百姓开始走入跪地人群之中,将一个个膝盖肿胀到无力起身的百姓搀扶。
他们都是被这皇权辜负,却又非要求一个公道的坚定者。
他们一道站在夏彻身后,等着夏彻来替他们做主。
宫墙之上忽然传来的虎啸将所有温情震慑,一把由枯朽之木辅以镀金之技打造的龙椅,被御前侍卫用牵引绳拉着,缓缓升到了半空之中。
那龙椅里坐着的是被瞧不见的隐线捆在上头,身着龙袍头戴九龙冠的一国之君。
如雪般纸屑从半空片片洒下,撒入这仰头以复杂目光看向君王的百姓。
有人抬手接宣纸,宫城之下识字的百姓率先得到了答案。
不识字的百姓在听清纸上所言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夏弘低头看着夏彻,看着城楼下的百姓,听着这下头的咒骂,阴森狂笑。
“哈哈哈,你们这些愚民敢造反,朕要将你们都杀掉。”
“朕的忘衡呢,快让朕的忘衡把他们都杀掉。”
到了此番境地,夏弘依然想拉着沈烬墨一道去死。
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沈烬墨,就当同他一道去死。
“沈烬墨是奸臣,将沈烬墨推出来。”
“沈烬墨是奸臣,沈烬墨必须死。”
一颗药丸被弹入夏弘口中,狂笑声止,夏弘的嘴反复张合。
一根刑柱被御前侍卫推上城墙,那上头用绳索吊着,是身着黑袍的沈烬墨。
沈烬墨从来未曾想过,自己能在此时此刻隐身。
他这奸臣自当被悬挂在这万民审判台之上,同昏君一道接受审问。
同夏弘一般无二的嗓音,将那纸罪己还位诏书,一遍又一遍念出,确保今日出现在这宫墙底下的每一人,都已听清。
“朕夏弘,大夏第二位国君,在位十载有余,所犯之罪共数不胜数,今昭告天下,以还皇位于先帝太子夏彻。”
“以亲子为饵,勾结朝臣,以收买人心。”
“因嫉生恨,弑兄占嫂,以手握权势。”
“夺侄皇位,以厚待之名,蹂躏嫡系子嗣。”
“杀忠臣良将,毁山河栋梁,致战起无人可用。”
“设侍卫司,供权贵子弟,藏山河污垢”
“借灾难之名,行敛财之事,充实司库。”
“无视法纪,以一己喜怒治天下。”
“加赋税之重,略山河之苦,令民生艰难。”
“重奸佞之臣,致使朝野内外奸邪横生,正义无处可昭。”
……
伴随着宫墙之上的自罪陈词响起,这天下百姓想要讨的公道,一一有了归处。
坐金椅穿金袍的万民之主,是祸害万民的罪魁祸首。
被悬挂在空中的奸臣,亦不无辜。
若细想,却也只是这失控皇权下滋生的刽子手而已。
一辆马车驶入人群,数辆装满石子的板车紧随其后,一筐筐石子抬到了百姓之中。
旬湛带着夏域走到马车前室,抓了一把石子递到夏域手中催促。
“说了让你扔扔着玩儿,你快扔。”
“等会让旁人扔了这头一下,上头那位便不记得这疼痛是谁给的。”
夏域最终将遮住大半张容颜的宽厚帽檐掀开,站在这万众瞩目之所。
他非罪人,他亦是受害之人。
他无需遮掩自己,他可堂堂正正立在这人世之间。
手中石子自夏彻手中砸在夏弘头上,昔年苦苦求生一幕幕回荡脑海,夏域却嘴角含笑。
这阴霾砸即将被砸破,夏域没有不喜的理由。
旬湛借着大氅遮掩,紧紧牵住了夏域的手,笑着看向这周遭跃跃欲试的百姓。
“今日这石子管够,你们的仇与怨,尽情挥洒。”
话落,这些个恨夏弘到骨头发疼的人,开始蜂拥着朝箩筐所在之处走去。
一支锋利袖箭先于百姓的石头而出,落在那随风摇曳的缰绳之下,将被悬挂空中的奸臣射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