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在临济的遭遇。”冉盈知道他心里偶尔的不安。
宇文泰微微一笑:“那也要你想说啊。”
“我并没有故意隐瞒你什么。而是,我觉得……高肃那样的人,一定不愿意让你知道他的私事。他一定不愿你知道他的苦处,在你心中掉了气势。”
宇文泰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执事敬,与人忠。阿盈做得对。”
冉盈叹了口气:“可是他现在不在了。有些事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了。”
宇文泰听了,拉起她往房里走:“进屋慢慢说吧,夜深露重,别着凉了。”
进了屋子,两人挑灯夜话,冉盈将高肃的身世、高肃对宇文泰的恨、以及她在晋阳那种危急的关头下和高肃合谋除掉娄氏母子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这个有些冗长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暖意的故事,宇文泰叹息道:“那时在潼关只听你说了汾州城破的事情,也是只言片语,没想到……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很多事情。因为我令得他的挚友夫妇早亡,那时他才会对我说,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阿盈,他想通过你来令我品尝痛苦和绝望的滋味。”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悲伤:“他做到了。”
他看着冉盈:“他的眼神好毒,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将你视为最珍贵。”
当年开开心心带着将要成婚的小人儿去洛阳见故人,却被他在白马寺一同连环杀,长安也没了,阿盈也没了,命都差点没了。
他们真的被他害得好惨。若不是因为他,阿盈的身份也不会被揭破,不会有牢狱之灾,他们也不会被迫离开长安。
“可惜他寿祚不长……那时我们因为高欢病危赶去晋阳,他已有预感会出事,在路上的时候就同我说,希望死后将蓁蓁托付给我。他说,如果我愿意照顾蓁蓁,他可以放下梅敬之的死,终身不入长安。”
宇文泰未说话,拨了拨身边的小炉子,又将炉子上的茶烧热,然后给冉盈添了些茶。他看着冉盈还在微微泛红的眼睛,说:“我明白了。蓁蓁……既是阿盈受人之托,我们便忠人之事吧。”
虽是接连遭高肃算计陷害,可若不是因为这些算计,他们也不会有这几年自由快乐的生活。也许阿盈还在为他殚精竭虑,费尽筹谋。孩子们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整日有父亲陪伴。
何况当初阿盈在临济的那段时间,他对她以礼相待,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宇文泰的心里释然了。
世间诸事皆有因果。他可以在高肃死后好好抚养他心爱的养女,为她精心挑选合适的夫婿,让她一生无忧。
这也算是为他和高肃之间的仇恨画上一个句号吧。
这夜的月亮又圆又大。银白的月光从窗纱间透进屋子,在地上投下一片冷冷的霜华。
宇文泰拥着冉盈,在她耳边轻声问:“虽然这个问题有些蠢……不过,若是没有我,你会喜欢高肃吗?”
“你真以为我在临济每天都吃喝玩乐吗?”冉盈不满地撇了撇嘴角。
她看着他幽黑的双眼,嘴角又轻轻一扬,小声说:“其实在去晋阳之前,我都有些怕他。他太阴晴不定了。我听他府里的下人们偷偷说过,他杀人一向只看心情,不问情由。可去了晋阳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痛苦——他也是从一个会哭会闹的孩子长起来的。”
这夜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最后实在是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冉盈睁开眼,宇文泰已不在身边。
她起身洗漱完,抬头看看院子里,空无一人,正见窗下走过一个侍女,便问:“公子呢?”
侍女说:“公子正在门口送昨天来的那些人。”
冉盈一听,连忙跑了出去,正见到宇文泰站在门口,郑氏站在一旁,眉生和其他几个侍卫在门口套马车,刘武几个正忙着将准备好的食物和水搬到车里。
“阿泰。”她唤他。
宇文泰回过头,见她过来,说:“昨儿睡得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眉生见到她,轻松地一笑:“夫人这么早就起了。”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带蓁蓁找到你,我们已经完成了王上的遗命,这就该回临济去了。”
“回临济?”冉盈纳闷。高澄死后高肃应该是一直居住在晋阳的,死后也应该埋在晋阳附近,眉生他们为何要回临济去?
“阿肃将乐安王府留了下来,他的墓就在昭温院外的庭院里。——是他自己的意思。”
说话的是蓁蓁。她一身素白,从里面走出来。
半大的女孩,眉眼间已是掩不住的国色。只是早早地经历失去至亲的伤痛,眼神里已有沧桑和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