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年了,连祖母也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芊芊,没心没肺的小女娃今日却不管不顾地揭他的伤疤。
也许,从一开始,他便不该去玉落,是他害了她。
起因还在他和皇帝的冲突上,那年及冠,他高高在上的亲爹给他赐字:改之。
他明白老头子不满意他的不学无术和粗野气质,要他以诗书礼乐来熏染自己,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生为皇子却长在乡下是他的错么?靖康耻那年他才三岁,当爹的护不住亲儿便罢,居然要他改之?
他学不来才高八斗的翁翁的书画,于是效仿他追逐歌伎的风流,有空便到玉落听曲,为当时红及一时的金子捧场。
那里,他遇上了金子的丫头芊芊。
芊芊幼时也在乡间长大,并不特别聪慧,十七岁的女娘子,心眼比不过七岁时的小女娃。
但他喜欢她。她的小脸,红润得好象村头盛开的桃花,她的眼神,明净得如山里奔流的溪泉。与她相处,他仿若回到牧童时,卧在草丛看白云悠悠,骑在牛背听鸟儿歌唱,惬意而自在。
他娶芊芊为妻的念头遭到帝后严厉斥责,他们为他定下参知政事的千金为妃。意图很明显,要将他塑造成一个符合上流社会标准的所谓君子。
相持大半年,小女娃知道了,在格天府连续七晚通宵练琴,吵得当时还是魏国公的秦老头夜不能寐,以此迫他去劝说皇帝答应自己的亲事。
双方妥协的结果,他迎娶帝后为他选的海棠,并在同一天也纳了芊芊为夫人。
世间欢乐总是短暂。一年后,芊芊死于难产。他找不出阴谋的证据,也从此不再踏入海棠的房间。
“赵家哥哥可记得?芊芊生孩儿前几天,我去看过她。”小女娃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伤与痛。
赵懿咬牙不答话,秦乐乐叹口气:“我摸着她的大肚问她难受不?她说为你生孩儿死了也值的。我那时年幼不明白,如今懂了,她说此生与你两情相悦,纵然不得高寿,也比长命百岁要好。”
安定郡王在一瞬间泪目,方始明白小女娃是在为他松开未解的心结。
风萧萧,人无语,青竹丛中的鸟儿仍在婉转清啼,似乎在唱村头的那一湾溪泉,以及,溪水边桃花一样的女郎。
过得半晌,赵懿起身打开鸟笼,注视着鸟儿们扑腾着翅膀在空中飞翔,道:“我枉为男子,不如芊芊通达,她说得对,平淡百岁,不如有滋有味一日。”
秦乐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秋空似有流星闪过,禁不住心中怅怅地黯然:我想三哥哥永远是我的,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永远?
瞬间的伤感,挡不住初恋时与情人共处的花好月圆,高山流水,诗情画意。
岳霖每日照旧到书院助教,或在掬风堂商议和安排后勤事务,黄昏则到兰园陪同心爱的姑娘,诗词以和,品鉴书画,斗茶赌书,听曲奕棋,甚至,与她做女子才喜欢的插花剪纸,扑蝶放风筝。
白天,她在他脑海,夜晚,她在他身边。每时每刻,他的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他不再是岳氏的门楣,抗金的符号,他只是一个深陷情网的二十岁的青年。他有时甚至会忘记北地的滚滚狼烟,八年前的那个血色黄昏。宋金两国的争斗,朝庭内部的暗流巨礁,都似乎在她的如花笑颜中淡去。
这晚,两人在香室品香。
岳霖坐在香案,取出小块银炭烧红,埋于香炉灰的中间,再以银片隔火,最后将一粒香丸放在薄银片上。
柔和的气息缓缓逸起,秦乐乐嗅得几息,笑:“清幽淡远,香而不腻,这是空谷和风么?我猜里面有兰花,松香,侧柏叶,沉香,白荷花。”
“只差没将用量说出。”岳霖赞许道:“义父教我制香,是为练习雅艺,义军成立后,为答谢各方支持,我便以熏香和书画相赠。”
秦乐乐侧头轻笑:“你的空谷和风赠女娘,松露云霭给郎君,每年用量定然不少,好在吹花小筑遍植青松绿竹,庭院中处处兰草,间有百花,半池莲荷,你可就地取材呢。”
“嗯,松露云霭幽凉怡人,读书阅卷时用来提神醒脑,士绅和官人们都十分地喜欢。”岳霖边说边将一盒干花浸于麝香溶液。
秦乐乐支起下颌,皱眉:“说起读书,今日我读韩非子,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
她一气背完《备内》,道:“我看韩非子乃是恶人。教人连妻儿都不信。难怪夏先生不让我读他的文章。”
岳霖温柔微笑,眸色澹澹地看向她:“君王多妻妾,身处权利中心,不得已而为之。”
秦乐乐道:“妻妾相争,兄弟阋墙,结症便在男子好色,若男子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破事怎会发生?韩非子不宣扬男人当洁身自爱,偏鼓吹阴谋斗争,最后被李斯害死,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