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时的荣府,凤姐院中,灯火透亮,天井中围拢站着一大圈的仆妇婢女。
皎洁月光下,冰冷的地面上跪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俏丫头,正是小红。
王熙凤披着厚重的大氅,双手掐腰站在正房的台阶上,她身后一侧,凝立着面露不忍之色的大丫鬟平儿。
在平儿左近,还有个十五六岁身穿粉色缎面夹袄的丫头。
她是王熙凤身边的亲信丫鬟,地位仅次于平儿的丰儿。
王熙凤妩媚的面上一片肃杀之色,实际她内心深处的愤怒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激烈。
她万没想到,荣府内鬼出在她身边。
王熙凤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小骚蹄子,你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小红抬起冻得发紫的惨淡面孔,咬牙轻道:“婢子没话说。上回给琰大爷通风报信的就是婢子,婢子都认!但这事跟旁人无关,都是婢子一个人干的!”
“……吃里扒外的贱婢,你这是找死!”
王熙凤尖锐冷厉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着。
小红深知王熙凤的心狠手辣,知道自己这回撞在她的枪口上,八成是活不成了。
她爹她娘也救不了她。
她一心寻死,却是打定主意宁死不卖平儿。
她垂下头去,心底泛起一抹悲哀。
谁都不怨,都怨自己管不住这张嘴。
她方才去黛玉那里帮贾琰传话送礼。
临近年节,阿昌命人采购了诸多胭脂水粉金银配饰以及女儿家惯用喜欢的小物件儿,还有不少糖果点心,陆续托小红送进黛玉的暖阁。
实际小红最近常去贾母院充当黛玉与贾琰那边的“联络人”,已经引起了王熙凤的猜疑。
只是贾琰最近风头正劲,又没有铁证,王熙凤暂没轻举妄动。
但今儿活该有事。
小红从黛玉暖阁回来,路遇贾宝玉房里与她关系亲密的二等丫鬟秋纹,秋纹隐约知道些她与东府过从甚密的事儿。
而事实上最近随着贾琰“得势”,一些流言蜚语甚至已在荣府小范围内传开。
譬如说小红迟早是贾琰的房里人,还说纵然贾琰都要喊她一声“小红姐姐”云云。
“哎呦喂,这不是琰大爷家的小红姨奶奶吗?”
秋纹逮住小红就开了几句顽笑话,追问传闻是否属实。
小红终归是个才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一时警惕不足,就说了实话。
两个小姐妹凑在一起悄悄说的私房话,可说者无心,奈何被丰儿偷听了去。
于是就泄了密。
王熙凤狭长的凤眸中冷气森森,她紧盯着跪着一言不发的小红,心中真是起了浓烈的杀机。
她真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上次黛玉吐血小红去东府给贾琰通风报信,而是她以为——自己那些放贷吃利操弄官司的龌龊事,都是被小红捅出去的,不然贾琰何以得知?!
但这事其实与小红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给老娘狠狠打,打死这吃里扒外的贱婢!”
小红凄厉尖细的哭喊声穿透荣府的夜空,几乎惊动了大半個宅子。
但作为荣府后宅的话事人,尊贵的琏二奶奶惩治一个“私通敌人”的二等丫头,而且还是她院里的丫头,谁敢说半个不字?
而小红的父母,林之孝夫妻此刻也只能跪在王熙凤院外,默默流泪。
夫妻俩虽是荣府管家,但说到底还是家奴。
面对王熙凤这般强悍的威权主子,他们是敢怒不敢言。
平儿见小红被粗鄙的仆妇鞭笞得血肉模糊死去活来,泪流满面。
她再也忍不住,跪倒在王熙凤脚下哀呼“奶奶开恩”,但王熙凤阴沉的眸子只是在她身上一转,就更加咬牙切齿道:“还有你这浪蹄子,不要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的事,待会再拾掇你!
打,继续打!”
“住手!涟二嫂子,你这是要打死她吗?!”
话音未落,夜幕下林黛玉披着贾琰送的那件青色的金线棉披风,带着雪雁和紫鹃风风火火闯进来,阻止道。
旁人可能不会管,但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林黛玉,焉能不管。
王熙凤望向林黛玉,冷笑道:“我教训自个的丫头,就算是打死她,又与林妹妹有甚相关?”
林黛玉与王熙凤的关系最近变得极为恶劣,几近于撕破面皮。
林黛玉瞥一眼伏在地上早已昏迷过去、腰背上血迹斑斑的小红,芳心中极为愤怒。
她抿紧嘴角冷道:“既然如此——雪雁,就代我跑一趟东府去跟琰哥儿说,就说这边二嫂子的事,他想怎么就怎么,哪怕是去告御状——我都再也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