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落英居中一株红梅在墙角无声盛开,随风送来缕缕暗香。
温好缓缓扫过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心头涩然。
姐姐闺名一个婵字,住皎月居,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意。她闺名一个好字,住落英居,取“花好月圆”之意。
母亲一直以为这便是她与父亲的生活,却不知这是一场长达二十载的美梦。
梦醒了,便是万丈深渊。
“二妹,你要对我说什么?”进了屋中,温婵随意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先递给温好,再端了一盏捧在手中。
多年来,妹妹的先天缺陷让当姐姐的忍不住更多照顾,这也是温好十分信任温婵的原因。
“宝珠,你出去守着门。”
奉茶的丫鬟早就退下了,屋中只有一名圆脸婢女,闻言默默退出去。
温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只允许婢女宝珠在跟前伺候,其他丫鬟婆子等闲不许往二姑娘身边凑。
温府下人私底下议论,二姑娘生来是个哑子,才这么古怪,只是不知宝珠一个不怎么灵光的丫头是如何得了二姑娘青眼的。
温婵见妹妹把宝珠都支出去了,越发好奇。
“大姐——”温好捧着茶盏的手收紧,斟酌着措辞。
一只手伸来,轻拍她手腕。
“二妹有话就说,跟姐姐还要见外么?”
温好把茶盏放下,定定望着温婵,落下两行清泪。
温婵骇了一跳:“二妹这是怎么了?”
“大姐,父亲他养了外室。”
茶盏落地的声音传来,温婵一脸不可置信:“二妹,你不是发热说胡话吧?”
温好避开温婵伸过来摸她额头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若真的发热说胡话就好了。父亲不只养了外室,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常辉,女儿叫常晴,都是随了他们生母的姓……”
经历了那些磨难,她早就懒得哭了,只是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哭一哭。
这些话砸得温婵脑袋嗡嗡作响,只是听妹妹连外室子女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哪怕再无法想象父亲会做这种事,也不由信了几分。
“二妹,你……如何得知的?”温婵心头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上街时无意中撞见了,当时还不敢信,又悄悄跟踪了一段时日,再无法自欺欺人。”温好收了泪,唇角挂着讥讽,“大姐知道么,常辉比你还大呢。”
温婵神色一震,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比她还大——一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便热血上涌。
“二妹,会不会是你——”
温好垂眸打断温婵的话:“大姐不要问是不是我误会了。妹妹以前虽不能说话,但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脑子也是好的。”
温婵以手撑着桌面,难以恢复平静,许久后才涩声问:“他们……住在何处?”
“如意坊麻花胡同。”温好不假思索给出一个住址。
有了人名与住址,温婵又信了几分,喃喃道:“那个地方正在父亲上下衙的路上……”
温好握住她的手:“大姐去看看吧,不要打草惊蛇。确认了,咱们才能一起解决母亲的危机。”
温婵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让她说完全相信妹妹的漂亮话,她说不出。
温婵无心再留,匆匆离开。
放在桌几上的茶已经冷了,摔在地上的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温好靠着床头静坐片刻,喊道:“宝珠。”
圆脸丫鬟快步进来,扫地上碎瓷一眼,没有自作主张立刻收拾,乌黑的眸子中满是欢喜:“姑娘有什么吩咐?”
温好弯唇笑了:“宝珠看起来很高兴。”
宝珠咧嘴笑:“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是么?”温好伸手,轻轻捏了捏宝珠丰润的脸颊,“我也这么觉得。”
这世上,唯一对她的话丝毫不打折扣的人,只有宝珠。
宝珠本是将军府的烧火丫头,幼时她的贴身侍女换了一个又一个,被她亲自选中并一直留在身边的只有宝珠。
温府下人最不解的就是二姑娘为何选了外祖家的烧火丫鬟近身服侍,还赐名宝珠。
而对温好来说,她亲自挑的这个丫鬟就是名副其实的宝珠。
没有人知道,口不能言的温二姑娘有个异处,能偶尔感应到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心里的念头。
服侍一个不会说话的主人,婢女就算没有恶念,也难免有腹诽。
温好那时候年纪小,感知到这些就不愿再让那些丫鬟亲近,直到发现了宝珠。
她只从宝珠心里听到过一句话:姑娘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