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仅容单骑通过的窄缝,二十六骑鱼贯而出。
这是第一次上阵,但吴月先读过杜甫的《前出塞》——“擒贼先擒王”!在城门楼上,他已牢牢记下了远处的那面猩红色敌旗的所在:那面旗下,便是统领这支贼兵的夷酋!
所谓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就是此獠!
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左支右绌勉力支撑的吴襄这队甲骑那里。骄横惯了,没有人会想到明军居然真的有人敢出城逆袭。
吴襄也不知道吴月先的到来,此刻的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无可避免的命运:敌将并没有一味跟自己硬拼,而是从容地调兵堵截。通向宁远的归路被封得死死的,明军甲骑冲击所向的建奴们并不迎战,而是在哨音指挥下用圆盾结成密实的盾墙,足足有六七层之厚——这样厚实的盾阵,哪怕是披了马铠的重甲骑兵也绝然撞不过去的,而只要陷入其中,立刻便要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落马也就是眨眼之间。盾阵前方则是一群弓兵,待甲骑驰到二三十步远近便迎面射出箭支,然后弓着腰一头扎进盾墙。他们的首要射击目标还不是有铠甲保护的骑士而是他们的坐骑——中了箭的马匹负痛之下,骑手当然很难驾驭,至少有十几二十个兄弟就是这样被抛下马背落入敌手的。
面对这样的抵抗,骑兵们只好拨转马头向旁跑开去寻找其他弱点突破,但吴襄发现,其他方向的建奴却也都并未急于一窝蜂冲向骑阵,而是在各自头目的指挥下提前走位,并好整以暇地先后组织起一模一样的盾墙和袭扰的弓兵!
半个时辰过去了。建奴的包围圈逼得越来越紧,可以让马跑出速度的空间越来越小,驰骋中的马匹口边涌出大量白沫,马汗早已透过甲衬浸湿了大腿,手中的铁枪也越来越沉重。吴襄踩着马镫立起身抬眼远眺,更远处的西面和南面,那些刀枪的闪光也近到两三里、三四里外——显然,为了保持体力阻截溃兵,负责堵截的建奴们都在缓步逼近……吴襄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和几百兄弟怕是要尽数交待在这里了。
那便死在这里吧!
一念至此,吴襄率领着剩下的四百余骑甲士从敌阵前掠过,驰开一段,在距离另一个方向堵截的敌阵前六七十步勒定坐骑拨转马头,正对着挡在自己和城墙之间的那排厚实的敌阵。一股悲凉袭上心头:这是线阵!唉,被所有朝中大人们打骨子里瞧不起的建奴蛮夷们布的竟是线形阵!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军阵的基本形态不外乎圆阵、方阵和线阵三种,其他种种都是从这三种形态略加变化而已。攻守兼备的圆阵最难练,因为兵士们需要默契到进退同步而且彼此可以性命相托。关内明军如何吴襄不甚知道,但关外明军临敌时几乎无一例外的一律使用方阵。无他,因为方阵最简单:老兵在前面站成一排,随便拉一堆叫花子过来叫他们一个个戳在后面跟着就好了。打起来跟着前面的人有样学样,他向前你就向前,他砍你就跟着砍呗……这种战法全靠人数优势,战斗结果就是听天由命,主将几乎放弃了对下面各级将领的指挥能力要求,命令最多也就只能传达到指挥每个方阵的营官或队官这一级,再往下就不用想了——即便基层军官懂得临敌应变,那些临时拉来凑数的叫花子也听不懂口令,更不能一齐响应!这种笨办法是无奈之举。因为训练会花掉大量费用,连饭都吃不饱你还能指望甚么其他?但代价更为沉重:只要最前排也是最宝贵的老兵们倒下,后面无论跟着多少人都会抱头鼠窜,整个军阵立即土崩瓦解!老兵越死越少,仗自然就越打越输了。
而线阵则全然不同,嘈杂战场上军官喊出的口令不可能传得太远,这便意味着长长的锋线上每一段都会有一个称职的下级军官在指挥,而且,他对下属的兵卒们非常熟悉,能够保证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对自己的命令做出整齐划一的反应!这才多久啊,建奴们就能玩线阵了!他们所谓的训练和懂得临敌机变的大小头目,就是在一次次与大明边军一边倒的战斗中积累出的经验和磨练出来的啊!
生死关头大敌当前,感慨也就是一瞬间。吴襄环顾了一下身边的兄弟们,将手中的铁枪举过头顶嘶声大吼:“兄弟们,报国的时候便在此刻!这次咱们直冲过去,叫建奴们睁大了狗眼看看,关宁军没有孬种!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就是赚的!听本帅令:本帅与亲兵居前、长岭山白塔峪居中、兴水和小团山的兄弟们殿后,排楔形阵,随本帅杀奴!”
大半个时辰的鏖战过去,明军所有甲骑几乎人人带彩,宁远城始终静悄悄的不见来援,也都知道此时自己已绝无生理,不由得同生敌忾必死之心。每个人都在想着,与其被凶残的建奴拿了受那活剐之苦,还不如直杀过去落个痛快!大家一边乱哄哄地寻找着自己的建制一边口里大喊着“杀奴”,只等吴大帅一声令下,便紧随其后发动决死一击。
色勒策马站在一个小土包上看着不远处的明军在乱糟糟地整队。见明军这番动作他便知道,对面的明将已经绝望,将发动最后一击。扫视了一下整个战场:最南面约莫四五里外隐约有一长溜小黑点,嗯,很好,只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