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玉,他哪怕去逛最藏污纳垢的妓寨时,也要整束得妥妥当当,一身华服配着玉制辔头。
凉州城人都道他被显赫家世宠坏了,可他去的偏是城内价格最低的妓坊,他认为这里是最真实可靠的地方,令他感到安心。一旦踏入,自己与旁人都无需任何伪装。
门口的狗也对他点头哈腰。
他偏好听门口妓女招揽生意的挑逗话语,但他认为更为精彩纷呈的是她们辱骂光看不帮衬的过路男人,如何性无能的粗言秽语。
门前站的妓女,一个眼神,便知流程。转身直接就走进角落倒数第二个小房间里,顺势就躺下。
偶尔帮衬在老妓门口呆站着的小孩,独孤玉还会单独放两颗铜板在孩子头上。
这里的妓女,没有任何才艺,不屑一切调情,无需所有前戏,虽然拿着最少的酬金,但也安然自在。在男人眼中她们是最低贱的一级,可在她们眼中,自己是靠技术糊口的勤奋人,绝不同于高楼里那些玩弄感情的骗子。
可这一切都变了,自从一个人到了凉州城。
半年前,一名来自长安的乐师,来到凉州城讨生活。他因得罪了平康坊三春花魁故在长安被赶绝,无奈来到凉州,却机缘巧合之下,因自己多年来为花魁梳妆打扮的技艺,于凉州将岌岌无名的歌姬打造为可闹得满城风雨的名妓——如燕。有见识者皆称如燕不仅打扮与那长安花魁相近,五官也长得极为相似。
自从独孤玉好奇,因好奇,见到如燕的第一眼起,一切都改变了。他变得附庸风雅,他变得争风吃醋,他变得患得患失。
这日,独孤玉的父亲独孤明德,对新收的义子古梓琪说:“林儿你既已还俗,那些江湖上好勇斗狠的武功不学也罢。不如与玉儿一起留于军中练习弓马骑射,将来建功立业方为正道。”
独孤玉作为关陇独孤氏的继承人,虽无战功,军衔已至校尉。
凉州军马校练场上,箭靶红心被一连数箭连续命中,箭靶正对,举着弓的独孤玉却哀声叹气。原来他射了好几箭,每箭都脱靶。而每箭皆正中靶心的人,是一旁骑着马匹绕着校练场飞驰的李梦尘。
古梓琪再次被李梦尘惊到,问道:“李兄,你还藏了多少惊喜我是不知道的?这弓马娴熟,你一个江湖人士,又不从军,练这个图啥,还想造反不成?”
“幼时练只是奉父亲之命。骑术还好,这箭术多年未碰,生疏了不少。”李梦尘言辞看似并非谦虚,该是确实有所退步。
古梓琪转头对远处的独孤玉说道:“倒是大哥你,也太离谱了吧。我运气好偶尔也能中两箭。”
“哎呀,二弟,咱们应付应付得了。如今国泰民安,四方宾服,又何必认真。对了,听说今天如燕姑娘有首新曲,我要赶紧去听了,绝不能错过一刻。”说完,独孤玉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校练场。
独孤玉如常闯进颜玉楼上如燕姑娘闺房内,见如燕正看着一本新书。独孤玉借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都是乱七八糟的真气、穴位什么的,极之晦涩难懂,回到封面,写着《梅花点穴手》五个大字。
独孤玉问如燕道:“如燕姑娘也对武功感兴趣?”
如燕莞尔一笑,道:“独孤公子说笑了。此书或买或抄,已经在整个凉州城传遍地皆是,一时洛阳纸贵。上面写的武功都是些看不懂的天书。妾身买来,和其他人一样,仅仅也是为了观摩最后一页附赠的《惜罇空》。”
“《惜罇空》?”独孤玉翻开《梅花点穴手》印刷品的最后几页,果然印着一首长诗,一读,就发现了特别之处,“这是另一个版本的《将进酒》?”
“妾身一开始以为这是什么市井商贩为利而造的伪作。可今日研究了一番,这《惜罇空》还真像是传言中李太白名作《将进酒》的原篇。《惜罇空》听闻是李太白在一次饮宴中醉酒,即兴吟唱而出的。而吾等所熟知的《将进酒》是《惜罇空》经由多年口传、手抄后的版本。虽然出入不大,可的确《将进酒》更格律规整,《惜罇空》更豪迈奔放。一般的诗经商贩绝不可能改出如此贴合的水准。”如燕分析得头头是道。
独孤玉又有些疑惑:“可既然《惜罇空》是李太白亲口吟唱出的,若非亲历那次饮宴周遭之人,绝无可能得知。此人竟愿意地将诗绝隐世之作,仅仅放在末尾作为卖这古怪书籍的赠品,实在是莫名其妙。”
如燕连连点头称赞道:“独孤公子说的是,终究只是高明的仿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