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与魏城主说着话, 从正堂里走出来,就看见林然站在亭子里。
她披着件白裘,只简单梳了个小髻, 剩余的白发披散下来,发尾垂在腰后轻轻地晃。
他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便像覆着薄冰的河面一点点融化,化成初春素潭的水, 余出清冷的暖意。
他正想叫她过来, 就瞥见亭边的人影。
青年背影挺拔, 有一副宽肩窄腰的劲瘦身段, 像头矫健的金狮,抱臂懒懒倚着柱子, 转过头来时,露出一张英姿勃发的脸孔。
元景烁,玄天宗的首徒, 仲光启的弟子。
晏凌其实记得他, 不是夜宴, 是更早之前, 燕州的时候。
剑阁, 江剑主, 他,他们找了林然很久,却意外在燕州遇见。
当时他差一点就抓住她的手, 差一点就能把她带回来, 若不是妖主搅局, 她会一直好好地留在剑阁, 就不会有这许多年的波折与分隔, 物是人非,好像各自在自己的路上,只能背对着走得越来越远。
那时她就与这个人在一起。
他不说,但他一直记得。
云天秘境,燕州斩妖台,直至今日,他都没有忘。
他也忘不了,忘不了那种抓不住的、竭尽去靠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的无能为力。
从那时他才真正明白,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珍重的人不被伤害。
当日斩妖台无力坠落的少年已经成了高大的青年,在夜宴时当着全城人的目光平静地杀人,又能堂而皇之从正堂里跑出来,懒洋洋倚在亭边,刀柄一下一下拂着她肩头狐裘的绒毛,有一点轻佻的亲昵,被她气哼哼地拍开,他也不以为意。
他们不知已这样说了多久的话。
晏凌望着元景烁,青年似有所感,也懒懒望过来。
他的眼神有一种桀骜的冷漠,蕴藏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敌意,像刀尖悬着的一滴冰,你说不清它是会不影响任何人地坠下来、无所谓地落碎,还是猝然化作一道冰冷的杀意、割开任何觊觎者的脖颈。
这是一个说不上是正气还是狂邪的人。
晏凌没有回避他锋利的目光半分,目光清冷,淡淡望着他。
魏城主突然觉得周围冷了一圈。
他脸上保持着社交微笑,悄悄揉了揉胳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暗暗把这群不省心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
三山九门了不起啊?首徒了不起啊?
他真后悔,他那天就不该开城门,就不该把这群祖宗迎进来!
他顺着晏凌的视线望去,就转到亭子里,先看见了元景烁,然后就看见里面那个年轻的姑娘。
他一下啥都明白了
——合着是这位最大的祖宗啊!
魏城主印象可太深刻了,那天夜宴,他急匆匆下了船,气都没喘匀,就看见这姑娘掀起裙子就往湖里跳。
然后一群人二话没说也跟着跳,下饺子似的往水里扑腾,有男的,连女的都有!
那是雾湖啊!又不是泡温泉,堂堂一群首徒,跟他妈急着投胎往水里跳,震得他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最后便是剑阁这位晏首徒和玄天宗那刀疯子一起先把人带上来,都游到湖边了,抱着人昏迷的姑娘,硬是谁也不肯松手,要不是北辰法宗那个女首徒把人抢过来,魏城主都怀疑他俩是不是能当场打起来?!
魏城主只要想想当日,这几个首徒站在腿高的湖里,衣衫湿透,衣服紧紧裹着劲瘦的身体,结实裸|露的皮肉被融蚀出伤口,滴答滴答落着水和血,一个怀里抱着人家姑娘,另几个像发|情的公狼一样死死盯着对方,就觉得离谱
——就离谱!就离谱啊!!
魏城主这辈子没看过这么离谱的事,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他早听人议论过,说这年轻姑娘跟那血祭北冥的妖主有私情,是妖主的爱姬,一刀捅死了妖主,还能活蹦乱跳往小瀛洲去,他之前全当笑话听——妖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不世雄主,跺一跺脚九州都得跟着颤三颤,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命丧一个女人手里,结果现在亲眼所见,呵,那可真不一定。
这美人,能让这些个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上赶着往雾水里跳,妖主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娇妆长袖甩一甩,笑靥如花偎在怀里,素手往脖颈那么一挂,勒死个霸王又有什么不可能?!
谁也不知道魏城主心里的小剧场有多么丰富多彩,当事两人更是毫不在意。
元景烁眼神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打量,他就那么散漫地倚在亭边,哪怕他们都走了过来,他也没有半点走开避嫌的意思,连望来的目光,都是坦然玩味的审视。
晏凌神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