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吧。”
“师兄,杀了我,这对于你应该很容易。”路明非,不,应该叫从漫长沉睡里复苏的年轻皇帝——尼德霍格,用着半是诱惑半是命令的语气,对着面前的黄金瞳孔说。那样的声音与其说是垂死时的喘息,不如称为夹杂龙语的恶魔般的呓语。
这是一处火山燧洞,潮湿的石壁慢慢地渗水,滴嗒嘀嗒地掉下来,洞里寒冷得像结冰一样。
楚子航握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杀了我,很简单的,就从这里,扎到这里。”路明非抬起手指,指了指楚子航手中的刀柄,又指了指他的心脏。他周身是血,瞳孔里的黄金色彩前所未有的炽烈,像太阳在燃烧。刺透皮肤的坚硬鳞片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一节青铜色的骨刺从他的后背突出,撕裂的肌肉鲜血淋漓,那是未发育成的龙尾。
他已经不能算作人这种生物了。
楚子航缓缓低下头,可能是为了抵抗龙王血脉上的威压。
路明非知道他要做什么。
对了,这才是我的师兄,总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张面瘫脸,切菜是那个样子,杀人也是那个样子。
做事那么可靠,不管什么都很让人放心,对吧。
“哧”轻柔得就像让刀尖刺穿纸页。路明非胸腔忽地一紧,沸腾的龙血顺着刺出的血洞喷涌而出,扬起漫天血雨,周遭光滑的洞壁当即被烧蚀出无数凸洞,仿佛那是来自地底的滚烫的岩浆。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无比嘈杂的声音,心跳、喘息、水滴,鳞片相互摩擦,刀刃碰撞岩石,一切都被放大了上万倍然后尽数袭入他的脑海。隐隐地,他听见楚子航好像在低声啜泣,但是想想也无所谓,那个家伙连哭都只有一个表情,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剧烈的疼痛,而后是彻底的宁静。
有人说,人死时大脑会变得特别兴奋,会像放幻灯片一样把一辈子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快速闪过一遍,当这些记忆最终结束时,就是这个人真正离开的时候。
但路明非感到的恰恰相反,他觉得那些画面,有着他所留念的人的画面、记忆,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被撕碎,渐渐模糊,渐渐消失。每消失一点,他就觉得自己要忘记一点,要永远地失去一点。
楚子航,
恺撒,
卡塞尔学院,
青铜城,
东京,
高天原,
红发女孩……
当这个身影倏忽出现的时候,他的意识猛地清醒了一下。他隐约记得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他想抓住那些慢慢消散的记忆,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他很难受。
那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就像一个溺在水里的人,突然看到了水面漂过来的救生圈,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它。他用力划动着双手,挣扎着,想浮到水面去抓紧它,可终究是徒劳。
当最后的记忆消散时,他的大脑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空白。恍惚间,他听见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柔的磁性,有种使人晕眩的魔力。
“哥哥,你这是何苦呢?”
是路鸣泽,或者说,是小魔鬼。
“他们不是你我这样高贵的生物,怎么会明白你的心呢。”
“明明知道自己的角色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丑,还要在舞台上起舞。那样只会让别人笑话的,他们会把你伤得遍体鳞伤,让你带着面具的脸庞满是泪痕。”
“人类的世界,那并不属于你。”
“哥哥,我知道,你渴望的可能只是一份连最普通的人类都拥有的幸福,这是多么卑微的想法,但你那么孤独,怎么可能呢。”
一声轻叹。
“我无法把你爱的女孩的心掏出来给你,那究竟是她的,是属于恺撒的。迫使人类爱上某个人,从古到今没有谁能做到。”
“我只能把爱你的女孩还给你,以最后的力量,我只能做到这点。作为王的你死去了,我想你本来也不该待在那个位置上,哥哥,王是多么耀眼啊,他高傲、冰冷,端坐在世界之树树端的王座,眼晴里只有血、火与自己的王冠。”
“那些贱民怎么敢把自己的鲜血,洒在皇帝的衣角上呢。”
“哥哥,你不配啊。”
一声长叹。
“作为王的你死了,那么,作为人类的路明非……”
他的声音也像那些记忆一样,在一点点地淡薄、模糊、消散,像一道穿过浩瀚时空的电波,渐渐辨不清其中的字音,只把最想留对方的讯息送进收信人的耳中。
“……请好好活着吧。”
这是路明非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无尽的黑暗迅速向周身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