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张覆着薄冰的面色越来越沉,沉到最后便带起了些铁青的味道。他就那般默不作声,静心细看眼前这个女人一阵徐徐喃喃,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她却无视他的表情,或者说自从她来到雍王府以后,就从来都没有正视过他这个人的存在?她太固执,总是这般一意孤行的想当然,可曾听过他什么想法?不曾,因为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从没有给过他:“你找这个理由,找的很辛苦吧!”四爷挑眉哂笑。
云婵抬起软软的眸子,依是这般不卑不亢的可气样子:“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她亦轻笑,笑的一脸无辜无害、顺理成章。
她赶着大早便来到四阿哥这里,为的不是其他,只为了跟四爷辞行。
她着了那件当初入府时的月白碎梅花襦裙,蓬松的及腰乌发依旧以那支木簪随意绾起,只是面目不再平淡无波,怎么看都是含嗔带笑的。那是专属于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还是彻底释怀放下后的返璞归真?
她起落着语音,口口声声道着我孩子也给四爷生了,现今良妃娘娘病逝,八爷心里一定很难过,我该去履行我作为一个奴婢的责任,回到八贝勒府去
临着末尾,她侧目盈盈补充:“当初四爷答应的。待孩子一出生,放我自由。”
“自由?”就着满室朝阳碎波,胤禛霍而打断她,不禁嗔嗔笑开,“这一年多里,何着你便不自由?”那两个字眼太刺心,剜着肉般的生疼感觉簌簌席卷。原以为时间可以带走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可他错了,最强悍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人心里的执念。
四爷是气急了,素来静水般波澜不惊的面目不知从何时起,在她面前总也显得这般零零乱乱、心下脑中整个情态暴露的全然无疑:“好,你走,你走啊!”他手背暴起青筋,一拳擂在紫檀木桌面,砰然的力道震碎了拇指上的黄玉貔貅亮扳指,“滚!你走我自不会拦你!”
发这样大的火气不该是胤禛的作风,太过反常,一切都太过反常,反常到连他自己都觉莫名其妙。拇指上面,缕缕血丝顺着被碎玉划破的伤口处慢慢渗出,入在眼里实觉触目惊心。
没有怎生停滞,云婵对着双目定定凝在盛了碎玉的桌面、肩膀颤抖、因情绪波动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四阿哥缓缓曲了身子,规规矩矩做了那最后一个不知是否算作告别的礼数。然后扭头转身,一个回眸都不曾给予的挪步离开。
不过半晌,静好的屋舍只剩下一个红着眼清、无声无息的人,还有那一缕缕同样无声无息的萧萧浩动天风。
良久良久,胤禛突然狠狠抬臂,一把掀翻了眼前的紫檀木小桌。
只一个顷然,青瓷碧玉噼噼啪啪的一阵泠淙脆响洞着耳廓穿过,撩起了那样无边的疏疏朗朗。锦绣浮华的雍王府里,顿然只余下一片难以慰藉的空空荡荡
人之一生奈何之事几多。但该了断的后续,总要交代清楚才不会让这心觉得有割舍不下。
青石地板、细沙暖阳,云婵施施然跪落如蝶,对着云微匍匐下身子深深的叩了一个首。
云微忙把她扶起,她与云婵之间的感情日益亲厚,眼下所谓如何,心下已隐隐然有着端详:“妹妹,你何苦。”她淡淡。欲言又止,不再是因为诸多避讳,只是因为想说的话有太多,所以一桩桩、一件件的一时半会子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云婵起身摇头,一双水眸凝在云微蒙着一层雾气的双目间:“我在雍王府里竟无半点倚靠,所托之人唯有姐姐一个。日后,只求姐姐代我好好对我的儿子。”她的语气裹着一些哀哀意味,声音却是软软徐徐的,“我虽从未见他一面,都只道我薄情,其间真实意味却只有我自己一人知道。不见便不会有割舍,见了,反倒凭生诸多怨忿难歇,却是不如不见。”她侧目笑笑。
云微蹙眉,轻轻的握住了云婵的手:“我懂。”旋而一转语气,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滋长出动辄不移的坚定来,“我没有孩子。自此后,妹妹那个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一阵风起,乱却一梦浮生。云婵抿唇噙泪,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偏生难以言语一字。辗转经久,终只是那么含泪频频重重的点下头去,只把万语千言凑化成了尽在不言中。
聚散离合无可避免,有些时候,失去不是忧怖,而是一种残缺不全的美丽。
那天,云婵在拜别云微之后便离开了雍王府正门,谢辞了云微的送行,就那般孑孑然一人独身,淡妆素衣、清风缭乱,连一个线头都不曾带走。
聚如梦寐散如烟,仿佛她不曾来过,所留下的一丝半点痕迹原也不过一场肆意春梦罢了,如此而已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雍王奏于圣上,言藩府格格钮祜禄氏云微诞下一子。康熙帝赐名“弘历”,并晋钮祜禄氏为雍王侧福晋,随其子一并归入玉牒。
也不知隔了多少段风霜,再面之时到底还会不会一如往初?
十四阿哥漫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