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把头往骑服领口里边缩了一下,高高竖起的兔毛立领虽然不能把这料峭严寒抵挡紧实,但能有一丝一缕微薄温度也是好的。
那些绵延碧草终有一日会沐在层叠积雪里,怀念曾经与暮春艳阳相守着的好时光;又会有多少人事成空,终随霜花埋藏?浮生,过的总是极快的。
脚尖踮起,云婵哈着手、缩着脖子,柔然水眸顺着远方浮光掠影处、最蜿蜒奇峻的小径林荫道一直一直漫溯下去,鲜衣怒马的两位皇子就那么自溶溶秋阳里面一点一点显出了如玉身形。水汽氤氲的雾影自四面八方兀地一下蒸腾而起,恍若缭绕着的绵延梦寐。
八阿哥与九阿哥便在眼下赶回了木兰围场。
云婵作为八爷的侍女,自然是要赶过来接应的。
纵然自打她才来开始,她便后悔了。可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身边立着的太子爷已经眯着一双阴霾的狭目不知盯着她冷冷的看了多少次。予其说是看,倒真不如一个“瞪”字来的妥帖实在。云婵这么想着。
太子殿下,想必是极恨她的
骏马颀鸣,八爷跟九爷这边已经打马停住。翻身下马的空挡,胤禩就手将那马鞭往跟着上来的小厮那处一抛,润泽目光显然瞥见了强撑着面上尴尬与怯意、小心翼翼立在人群里的云婵。轻靴不动声色的紧走了几步,八阿哥倾身对着太子行了个礼,展袖于后,将云婵往背后揽过、挡住,一连串动作行的顺理成章、滴水不漏。
无心人看不出端倪,可身在蛊中的太子自然明白着老八眼下这番担忧与袒护。纵然明白,但那段过往前尘终到底也不是什么增光添彩的事儿;太子就也没多话,收了目光不再多看云婵,只是对着八弟九弟那里言了一通体面话:“辛苦八弟九弟了。折子已经上呈给皇父了吧?想必事情办得不错,得了,也不消我乱操心!”语尽摆摆手,做了个辛苦二位贤弟的场面姿态出来。
诚然的,皇上交代下去的那一系列案子,如果不是办的完整漂亮,两位皇子也不可能赶着秋弥期间便打马回来。可见灾款一事已被干练了结。不消细说。
颔首承应,里里外外挑不得一丝失礼之处。八爷微笑:“早在京都的时候,就已经快马呈报给了皇父。多谢太子爷还记挂着。”
他这边才客套完,立在一旁的九爷稍稍侧首把脸从太子的注视下移开,嘴角微勾,不屑落在了心里,倒是没言出来。
也知道九弟是个做事决绝且嘴利的,眼下定是在嘲讽他这太子办事能力远不能企及老八。不屑便让他不屑去!太子并没做出一丝半点不悦态度,心道着无论如何,我也都是个太子,只这一点就够压死你们,让你们生生气死才好!
一来二去走的无外乎就是一套过场,人也等到了、过场也走完了,实在没必要继续僵持着,大家谁都无趣。八阿哥复敛襟一礼,算是辞了太子及一旁过来的大阿哥,然后侧目递了个神光给不言不语的老九,行步便往过道那边走。
云婵素来机敏,再加上她本就一直惧着太子、躲着太子;眼下见自家主子离开,自是不敢怠慢分毫,挪着碎步忙不迭紧紧跟在后面。
风吹草低,一脉瑟瑟音响涣散在耳畔,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空旷萧索的靡靡软音忽然让人觉得心燥的紧。便在云婵垂了眸子抬步没行几段路的空挡,只听身后负手定立、经久没动的太子哼着鼻音一声冷笑。
原本也没什么,如果云婵没有反应,任谁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便了然了这各中端详。但偏偏太子这声冷笑丝毫没有压抑、掩饰的意思,相反的,似乎是在有意笑出来给什么人听。所以发乎于最本能的条件反射,云婵没能禁住,就伴随着笑声起落,她身体突然一阵猛烈的颤抖,足髁一软、打了个踉跄。诚然的,太子成功了,她被威慑了。
所幸走在前面不远一段距离的八阿哥及时转身,抬臂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云婵。
他的指尖起了脉脉暖流,一点一滴具是鼓励与温暖。云婵怯生生抬眸,透过额前几缕斑驳流苏碎发,视线与八爷那怀温润目光一点一点交汇在一处。
八爷的嘴角微微上扬,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点滴笑意。一阵风起,乱了云朵金袍襟袂与袖角,飘摆在浩浩曳曳的天风如织里,恍若一朵沐着溶溶月华的淡然白莲,孤高圣洁、淡远宁静、不染纤尘。这看似温润卓尔的目光里面,却黑白分明的写满了坚毅笃定,隐隐然透着一股可以洞穿血肉灵魂的信任讯息。只消一眼,直让云婵觉得满满实实全是安全。
于是,她淡抿檀唇,周身上下那一瞬息被抽离开去的力气便在这个转瞬重新回笼。八爷见势,适时收回了扶在云婵肩膀上的手,望似自顾自的重新转过了身,径自往前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原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一切的一切,不过短短片刻而已。
很自然的,云婵也没再耽搁,且不再垂首敛眸;她吁了一口长气出来,亦是很自然的抬步袅袅跟在八爷后边一并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