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小小的三合院,红色的砖墙上有一扇向里推开的绿油漆木门,木门上的纹理非常稀疏,颜色也褪去了很多。大门朝南,西边的门房是我和父母的屋子,东边的门房则是仓库,记忆中那里有很多破破烂烂的杂物,我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我从未见过却很好玩的东西。正中间这个小小院子我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能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一口棕色的大缸盖子上还压着砖头,老式的二八自行车,煤堆还有铁锹。再往里面一左一右是奶奶家和老叔家,正中间是厨房。每次我惹祸爸爸要训我的时候,我都哭喊着跨过这个满是杂物的小院子逃到奶奶家,爷爷总会在院子里对着我家的大门骂上半个小时,可能当时我爸又生气又不敢出来理论吧,然后我就在奶奶家的热乎炕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所有的事情也都随着夜幕烟消云散了。老房子的门口有一颗高大的杨树,童年的记忆中,没有比那棵树更高的建筑了,每到夏天大家都会搬来板凳围坐在树荫下乘凉,吃着雪糕和西瓜,大人们唠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在期间穿梭打闹,年复一年大树枝叶越发茂盛,一天我玩耍后回到家,大伯手里握着一把很长的锯条正坐在树上锯树枝,我气的直哭,心想这么好的树为什么要砍掉那么多枝干,他完全不理我,笑着继续干他手里的活,我哭的更厉害了,奶奶笑着说没关系的,咱们把锯下来的树枝再种上就好了,于是我和奶奶把树枝挨个都捡起来种在了那棵大树的周围,奶奶挖土埋根,我很努力的浇水,我俩忙活到天黑,我终于开心的笑了,现在想起来,那些无意义的劳作不过是在安抚我那颗受了伤的幼小心灵吧,同时也把奶奶对子孙一辈人的爱深深埋在了心底。
北方的冬天很冷,每天早晨我都不想离开被窝,妈妈会把我的棉袄棉裤平铺在炕上,等棉袄棉裤被炕烤透了我才会起床穿上,从头到脚都是暖暖的,好像披了一个电热毯在身上。小时候的棉袄棉裤都是奶奶给我亲手缝制的,我不记得给我量过尺,但每一件都很合身,也许这就是早期的私人订制吧。棉裤带一个背带裤,纯黑的底色上有一些细小的图案,背带上面有两个黄色的扣子,棉袄是红底黄花,前面是铁扣,奶奶有一个缝纫机,她总是把老花镜卡在鼻梁中间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眯着眼睛歪着头看向手里的布料,她的手指很短关节却很粗大,血管特别明显,指甲整齐干净,推着布料干起活来踏板和夹线器运作的频率飞快,咔哒哒的响,感觉设计图纸就在她的心里,不用思考也不用比照,手法娴熟且自信满满。
节假日的时候大家会在院子里准备一些食材,奶奶每次给鱼开膛破肚时都会把鱼鳔抠出来放在地上等我来踩,鱼鳔在北方也叫做鱼泡,我就会开心的从前屋跑到院子里,穿着大拖鞋用尽全身的力气啪的一声把它踩破,然后满足的离去。那个时候的老房子可能没有安装吸油烟机,有可能是天冷,厨房里烟雾笼罩着的家人们看不清他们的上半身,开饭的时候爷爷和奶奶总要坐在炕的最中间,爷爷倒上一杯白酒,我偶尔会坐在他俩中间,其他人则会搬凳子散坐在周围。
我们住的房子往前二百米就是乳品厂,我只知道那是奶奶上班的地方,每次我找她的时候,她们单位的人就会喊我过来然后把我的帽子摘下来,放好几根雪糕把我的帽子填满,奶奶是个会计,我总是看见她在那个公室里带着花镜打着算盘。后来奶奶的单位分了一套楼房,爷爷奶奶要搬走了,我哭的撕心裂肺,爸爸说也没搬出这个城市你哭什么,我抽泣着说以后你训我的时候我往哪跑啊。有一天爸爸像往常一样从一毛幼儿园接我放学,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坐在他自行车横梁上充满了好奇,从霍林河大街向北拐进东顺路,很快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五层小楼,这栋楼比我们家门前的杨树还要高,楼下是铺着灰色方砖的小院,对面一户挨着一户整齐的仓房,最里面的那个单元上二楼,进门看见爷爷奶奶在收拾屋子摆放东西,这是一个55平米的小户型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在家里的卫生间和可以坐着的马桶,在老房子住的时候没有独立的厕所,孩子们都是在房门口大树下就地解决,有一次大哥在门前蹲着大便,我拿起石头吓唬他,我说“大哥!我砸啦?”,大哥头也没抬说“砸吧”,我说我真砸啦?经反复确认后,这块石头把大哥的头开了瓢。总之这种格局的房间,眼前从未见过的家具组成了记忆中最温馨的地方,这就是奶奶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