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丫爹终于鼓足勇气回到家里直面秋丫娘，进屋站在地中间，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像到了陌生地方做客一样拘谨。

    好在秋丫大致了解父母当前是怎样一种状况，也察觉到父亲的言行举止十分不自在。

    她感觉父亲过得并不好，浑身上下都透着寒酸，而原来身上那点本就不多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于是凑到跟前不停的嘘寒问暖，来缓解家里紧张的气氛。

    秋丫爹回应着女儿对他的亲近，人也逐渐变得随和了些，就势把屁股卡在炕沿边上。

    而他以往的习惯从来都是进屋盘腿上炕，然后拿过烟笸箩开始卷烟。

    秋丫娘在外屋镇定了片刻，扭身站在里屋门口看向秋丫爹随口问道：“跟秋生你俩应该吃过饭了吧？”

    语气不冷不热，平静的跟秋丫爹从没离开过、只是刚刚出去串了个门似的。

    秋丫爹忙不迭的回道：“哦，只管做秋丫你俩的。”其实他还是中午吃的，但是不想让秋丫娘重新再为他做一份饭。

    夫妻俩都明白，彼此的内心并不平静，能这样不动声色，其实在演给两个孩子看。

    秋丫娘已经把饭菜做熟，索性不放桌子了，盛出来摆在锅台上，自己没有胃口，只吩咐秋丫搬个小凳子趁热吃。

    秋丫胡乱吃了几口也放下了，她知道父母之间有隔阂，觉得俩人应该好好沟通一下，于是招呼一直靠在父亲身边的秋生，以辅导功课为由，带他找娟子一起去学校了。

    家里只剩下夫妻二人，秋丫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秋丫娘则里屋外屋不停的假装忙碌着，要么拿着抹布擦擦柜子，要么把根本就不凌乱的物件重新摆放整齐。

    秋丫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既不好恶语相向，又不愿意追根问底。

    而秋丫爹其实有一肚子道歉的话，知道这种情况说出来并不合适，那样等于请求原谅，可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宁愿让她永远误会自己。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秋丫爹率先开口道：“秀兰，咱俩明天去民政局一趟吧！”

    秋丫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不解的看向他。

    秋丫爹躲避着秋丫娘的目光，低着头继续说道：“咱们离婚吧！”

    秋丫娘万万没想到，秋丫爹回来竟然是要跟自己解除婚姻关系，心想：

    看样子他并没发达，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呢？是不是因为当初怀揣一肚子不忿、义无反顾的离开自己，结果却没混出个人样，觉得很没面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他衣锦还乡，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可他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倘若自己答应他的提议，不等于顺水推舟、把他拒之门外了吗？

    说实话，看到他如今的模样，猜想他可能因为穷困潦倒，或者遭遇了什么不幸，以至于不好意思回来见自己，秋丫娘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已经消除了大半。

    于是心平气和的问道：“凤梧，你要跟我离婚，理由是什么？若是因为没挣到钱，怕在我面前伤自尊、才主动离开的，那样跟我嫌弃你、把你撵出家门有什么区别？”

    “秀兰，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

    秋丫爹说到一半停下来，拿出那封信隔空扔到秋丫娘面前继续说道：“这次回来，先去鲍大哥那儿盘桓了两天，才知道你并没看这封信，不过希望你现在看一下，我之所以要离婚的原因，都写在里面了。”

    秋丫娘瞄了一眼信封，确实是留存在鲍广杰手里的那封信没错，疑惑的质问道：“人都已经回来了，有话不会直接说吗？干嘛非要我看这封信？”

    秋丫爹泰然自若的回道：“是因为那时我就已经提出离婚、并说明了原因，这会儿之所以让你拆开看一下，免得你认为我是最近才做的决定。”

    一如既往温馨的小家和一双懂事的儿女，还有依然不急不躁好性子的秋丫娘，所有这些都让秋丫爹无比眷恋，他不想再逗留下去，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所以，他起身下地，把给两个孩子买的一些零食从包里掏出来，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再次提醒秋丫娘：“我要赶回街里，明早民政局见。”

    秋丫娘鼻子一酸，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随后也紧跟着往外走，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是想挽留他、还是想送送他？显然怎么做都不妥当。

    所以秋丫娘走出门口还是停住了，在夜幕下呆呆的看着秋丫爹推起自行车，逃也似的离开了。

    大街上登时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可以想象秋丫爹骑着自行车急三火四赶路的样子。

    她闭上双眼，泪水沿着鼻骨两侧缓缓流下，哽咽中夹杂着细微的叹息。伫立在那儿沉思了好半天，被冷风吹的激灵了一下才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