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找到时已经是两天后。
    扶爻虽然跟过数任拥有者，但他总也觉得自己其实不太看得懂人类。
    因为他不明白这些人类为什么总是要用那种奇怪的狂热目光看着他，嘴里说着恳求他显形的话语。
    为什么呢？这难道是一种故意引诱他出现然后捕杀他的方法吗？
    他可是听说这些人类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观点的。
    所以他想，一定是这样。
    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发现了他的存在，想要消灭他，但又找不到办法，只好不停地唤他出来。
    可他又不傻，他才不会中他们的陷阱呢。
    但他其实还是挺害怕的，他担心这些看不惯他的人会恼羞成怒直接将他的本体木雕摔烂。
    这样做虽然不会让他死掉，但扶爻的确会因此而变得更加虚弱。
    所以当无妄找过来的时候，扶爻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是在一个下午被找到的，当时无妄的表情委实说不上好看。
    眉眼压低，薄唇紧抿，一张秀丽似美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满是山雨欲来的沉郁。
    那几个和尚瞬间便腿软了，就连不是人类的扶爻都有些害怕。
    他一个失控，便瞬间反应到了木雕身上。
    在其他人没有看见的地方，本该作为死物的木雕，手指突然颤了颤，这动作不算明显，但却被无妄纳入了眼中。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口中沉声训斥:“心存妄念，六根不净，你们的心思既然不在修行上，不若早日还俗。”
    那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恳求无妄不要赶他们走。
    但无妄态度坚定，最后还是让他们离开了。
    无妄将木雕带回了他自己的禅房，一人一木雕沉默地对望着，好一会儿，无妄突然蹙了蹙眉。
    似有苦恼。
    “你……生了灵？”
    扶爻没想到他竟然看出了这个，被吓得瞬间不敢动弹，生怕这人二话不说把他杀了。
    结果这人并没有做什么，而是又仔细端详了他一阵，最后肯定地点头，“生了灵。”
    那那位谢氏子弟的发疯，恐怕也并非只是因为他心有妄念。
    “你对谢公子做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扶爻不敢说话。
    “还请告诉我实话，否则我只好用对待邪祟的方法对你了。”无妄轻描淡写地威胁道。
    “……”扶爻怂了，他不能凝聚出实体，于是无妄看见木雕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清澈明亮，让人想到夏日游湖玩水，干干净净笑着的少年。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每天晚上都把我拉入梦中，而后又拉着我，拉着我……”
    这场景若是让寻常人看到定会吓到直接晕过去，但无妄的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在迟迟没听到下文时，疑惑地蹙眉。
    “拉着你做什么？”
    迎着和尚纯洁污垢的眼神，扶爻硬着头皮说:“拉着我……成亲。”
    无妄:“……”
    怪不得那人会喊他夫人，倒是没想到这位名动京城的谢公子会是这样一个人。
    扶爻见无妄不说话，他担心这人还是要杀他，于是急声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虽跟了很多人，但我从来都是安安分分的！”
    反倒那些人要对他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他只是一个木雕诶！
    扶爻的话让无妄微微一怔，很多人？
    除了谢家子，他还跟了很多人吗？
    心脏那里莫名空了一拍，无妄沉默地感受着从胸腔里涌出的淡淡不悦和涩然，眸光发怔。
    他这是，怎么了？
    扶爻看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人还是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恐怕真的前途渺茫了，于是悄悄挪动着身子，打算逃跑。
    但他一个笨重的木雕，随便一个动作在无妄眼里都明显得要命。
    他不禁失笑，忽略心底的异样，将扶爻拦住。
    “莫怕，你既没做恶事，我断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接着说:“不过你虽生了灵，但好像并不能凝出实体，更无法离开木雕而活。”
    “这样，往后你就随我一同修行，待你可以离开木雕之后，你便回到乡野之中，莫要贪恋红尘。”
    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作为灵，扶爻本就不该与人作伴，而是该属于他们这些异类的世界中去。
    所以扶爻很高兴地答应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无妄便用术法将扶爻变小，装进袖子里，每日带着他去诵经打坐。
    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还是挺枯燥的。
    所以每当扶爻觉得无聊的时候，他就会轻轻扯一下无妄的袖子，在无妄垂下眼看过来时，用嘴型告诉他:
    我好无聊。
    无妄的脾气真是好的过分，每一次他都不会生气，而是会悄悄伸进来一根手指，轻柔地摸摸木雕，以示安抚。
    扶爻便不再打扰无妄了。
    *
    扶爻凝出实体的时候是个很寻常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