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从炕上起来,冲出了房间,看到天井里围了不少人,这些人群中,一男一女跪在天井的中间,而她模样熟悉的奶奶,穿着一件灰布褂子,满头乌发朝后梳着,在脑后绾了个髻,别了一根银簪子。
她的怀里搂着一个衣衫光鲜的女子,两人抱头痛哭,很是带劲。
季夏的目光着重落在那跪着的一男一女身上,背影是如此熟悉,她魂牵梦绕过多少回,忍不住热泪盈眶,喊了一声,“爸,妈?”
两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神情很尴尬,任谁,自己被审判的现场被子女看到,都会难堪。
季夏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将爸爸妈妈拉了起来,怒气冲冲,“是谁让你们跪的?”
她并没有朝爸爸妈妈发火,满腔怒火都冲着这个家的最高统治者,她奶奶飙去。
很好,又见面了!
重启前,她之所以没有讨还血债,主要是没时间,爸爸妈妈重生是她的当务之急,而且她知道,重启之后,她迟早还会遇到这些人。
而这一次,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不会让这些死,她要的是钝刀子割肉,让这些人生不如死。
季老太见季夏竟然敢瞪她,先是一愣,后想到这死丫头居然还敢翻翘,也是怒瞪道,“好你个小贱货,你还管起老子来了,是我让你爸妈跪的,你想咋样?”
“你凭什么让我爸妈跪?”季夏呛了回去。
季建国一向疼女儿,看到女儿心疼自己,要为自己讨公道很感动,但这件事的确不是季夏能够管的,人逢大变,他满心不是滋味,女儿的举动稍微安慰了她。
“夏夏,你回房去,不要管大人的事!”季建国要从女儿的手里拯救出胳膊来,但季夏的力道不是他能够撼动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今年二十岁了,家里的事我凭什么不能管?”季夏依旧怒瞪季老太,“更何况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怎么,奶,你还想复辟当皇太后不成?”
嘶!
四周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有个跛足的老头儿笑道,“夏夏,现在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季老太立刻意识到了时局问题,她拔下手中的鞋子,朝着季夏的脸刮了过来。
季夏怎么可能会被她打到呢,她抬脚一绊,季老太一歪,朝天井里扑了过去,季爸伸手拉了她一把,她眼疾手快,鞋板子朝季爸的脸上扇了过去。
季夏怎么可能让她打到人,她出手如电,将季老太的手腕扣住,咬牙切齿道,“这么喜欢打人?要不,我也打你两耳光试试?”
季老太说是当了奶奶的人了,可年纪也不大,不到六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头上连根白头发都没有。
反观此时的季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季老太是姐弟俩。
旁边又有个和季老太年纪差不多的老太道,“夏夏,这种犯上的话可不能说。”
季夏气笑了,“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做,怎么,难不成我们一家三口,就该被奶打死骂死不成?”
“滚,你们仨都给我滚!我这种老东西,何德何能,敢给你当奶?我怕我当不了三天,就要被你送进棺材里去,你这样的孝子贤孙,还是去给别人家当晚辈吧!”
季老太幸亏没有读过书,要是能够识文断字,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文学家。
她只要开口,就没有别人擦嘴的余地,各种文学修辞手法层出不穷,比喻、排比、反讽、比兴……用得炉火纯青。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半辈子给别人养孩子,把屎把尿养大了,半点孝心都没有,专门来气我啊!还有我的儿啊,一落地就被人抱走了,这些年,在外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原先和季老太抱头痛哭的女人嗷地一声哭起来,季夏看这人的脸,这不是以前在财经杂志上出现过的季红梅企业家吗?
祖上是红色资本家,熬过了特殊时期,季红梅女承家业,将家族企业大放异彩,改革开放后,不知道为国家挣了多少外汇。
季红梅怎么会在这里?
“爸,怎么回事?”季夏问道。
季父叹了一口气,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季母道,“这是你奶的亲生女儿的,当年你奶生她,你的嫡亲奶生你爸,凑到一块儿了,结果不知怎么回事,两家抱错了。这回,你亲奶他们下放,正好到我们村里,才知道是抱错了孩子。”
现在是七零年,正是文革闹得最凶的时候,季家解放前是资本家,哪怕是红色资本家,在这样一个年代,都很容易被打成黑五类。
多少人没有挺过这个时期。
自缢的、服毒的、用剃须刀自刎的,抱着石头投湖的……,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会走上绝路。
季家既然被下放到这里来,日子肯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