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梁九功领了一份“扔碗”的差事,他对康熙皇帝的圣意捉摸不定,就赶紧向顾问行讨教。
“干爹,皇上叫奴才把两只茶碗都拿走。”梁九功半弯着腰,“奴才愚钝,不晓得这茶碗到底是撤得还是撤不得啊?“
顾问行冷扫徒弟一眼,“要不是之前你当差当糊涂了,能发生那种事吗?”
梁九功惶恐道:“奴才冤枉呀,奴才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万岁爷的白玉御碗跟纳兰公子的白骨瓷碗搁在一块放啊!那日养心殿的新香,也不是奴才点的。”
顾问行用眼神暗示徒弟到一边说话。
“咱们万岁爷的心思不是明摆着吗?要给纳兰父子一个大惑不解的错理儿。”
“这无缘无故地领份往大了说就是杀头的大罪,”梁九功一哆嗦,“谁受得了啊?”
“这你就不懂了。”顾问行面无表情,“万岁爷这干戈呢,就需要这么一种方式发泄出来。间接恩威并施,总比直接大发雷霆的好。”
“这天子的霸气奴才是感受到了,可是恩在哪呢?”
“纳兰公子谢皇上一句宽恕,就等于是皇上给过恩典了。跟皇上杀不杀他无关。”
梁九功小声问:“皇上为何要动杀机?”
顾问行亦是小声道:“看着像是不满与吓唬,实际上是怕某种趋势往纳兰父子的轨迹上走。皇上是世间万事万物的主宰者,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做一切的主,尤其是在‘掌控朝臣和侧臣的忠诚度和尊卑感’上。”
梁九功满脸感激:“听干爹一席话,胜过当十年差啊!”
“好生把两只茶碗都收着,没准什么时候万岁爷心血来潮问起,你才好有个交待。”
“奴才明白了。”
梁九功应完,就回去殿内取茶碗了。
这便是康熙朝当中的一段秘话:
圣祖问策容若于殿阁,容若思茶,错饮帝碗。圣祖怒之,明珠请见,父子与君辩,遂得宽恕。然圣祖之用意,容若思之而自知也。
容若妻卢氏,随父居岭南,知悉茶道。容若言上(指皇上)之举于妻,复说殿阁用香之事,两相思论,讶妻之识,爱之愈增。
*
沈宛和宋应星到达江南之日,一切顺利。
入住旧时屋舍,感之如往,师徒二人多生旧思。
接下来,宋应星上街购买鲜菜肉食和日常必备食器,沈宛则留下来收拾和打扫屋舍里面。半晌,师徒二人终于忙活完了大概,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饭。
听着不远处水流的潺潺声,宋应星心情格外畅快。
“这一路回来,无非就是求个心静人静意境如镜,尚未睡过一宿,却觉得已经实现。”
“这从北往南已经走过许多时日,京华之中人事早已多变,却也未曾听得额外风声,所以我认为已经没有别的灾难要发生在文人们身上了。”
“御婵,你这么想有道理。”宋应星捋须,“只是京华终究是是非之地,还是远离皇城的好。等到明日,我就给张岱写信,给他报平安。”
“师傅,照理说镖师们经验丰富,不管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应该是将货物在货主之前送到才对。”沈宛神色疑惑,“如今您那数箱《天工开物》却不知道去向,您就不担心吗?”
宋应星这才觉得不对劲。
“是啊,我也怕错信了人。‘神龙镖局’的名声在江湖上好歹是打头阵的,那些镖师没理由拿我的书来害我啊!”
“师傅,就怕镖局之人是在正经走货,但是您手下的线人受了索党收买,将这一消息和盘托出、且在半路拦截了货物。”
宋应星下意识问:“你怎么不说明党?”
“就算是《天工开物》落入明珠大人手里,明珠大人有意把师傅您的作品上交朝廷,纳兰公子也不会让你我师徒遭难的。因为纳兰公子是比谁懂的文人的骨气和心志的人。”
“御婵你……有无向纳兰性德公开我身份?”
“至今未有过。”
“唉!”宋应星一拍大腿,“都该怪我自己不谨慎!这么重要的书作,就应该多雇佣一趟马车,随行运输才是。”
沈宛提醒:“事已至此,师傅您要赶紧联络能够出力的人去找书啊!”
“如果真的探得消息,《天工开物》已经被索党拿到了手,”宋应星紧张,“那该如何是好?”
“那就真跟没离开京师一样了。”沈宛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冷静,“无论如何,我会千方百计保护师傅你周全。”
宋应星越发忐忑不安,在饭桌周围徘徊。
“我没法把事态往好的方向去想,‘神龙镖局’断是不会耽误这收了双倍银子的活计。只怕真如你所说,走了也形同未走,要遭索党算计